摘要: 琅玕馆修史图(国画)吴湖帆广东省文史研究馆藏 兼具画家和书画鉴藏家双重身份的吴湖帆(1894—1968)为著名学者冼玉清(1895—1965)画了一幅《琅玕馆修史图》(广东省文史研究馆藏),时间是1950年。吴湖帆在画上题识曰:“琅玕馆修史图。班门艺略,载世久名…
兼具画家和书画鉴藏家双重身份的吴湖帆(1894—1968)为著名学者冼玉清(1895—1965)画了一幅《琅玕馆修史图》(广东省文史研究馆藏),时间是1950年。吴湖帆在画上题识曰:“琅玕馆修史图。班门艺略,载世久名垂。枕书簌玉,拈字炼金,羞却须眉。今大家,人尽说,千秋比美,岭南灵秀钟闺。记年时,关山万里重经。情怀百感伤离,慨念衣冠扫地。青镂方狐,绛蜡燃犀,修旧史,漫自适,琅玕映翠微。玉清女师史席属写斯图,倚清真《四园竹》题后,庚寅夏,吴湖帆”,钤朱文长方印“迢迢阁”、白文方印“倩庵画记”和朱文方印“湖帆长寿”。
“琅玕馆”是冼玉清的书斋名,又名“碧琅玕馆”,《四园竹》是北宋词人周邦彦(清真)首创的词牌。吴氏所绘为一女史坐于翠竹环绕之凉亭。案头陈列诗书墨砚,女史眺望窗外,若有所思。画中但见湖石矗立,古树参天,风和景明,曲径通幽,很有一种幽人雅致,正如文史学家顾廷龙(1904—1998)题跋该图所言:“琅玕翠密水云乡,画意诗情拥缥缃。梦影流离添百咏,一编冰雪灿高凉”。尤为难得的是,画卷由邓之诚(1887—1960)题写签条:“琅玕馆修史图,癸巳十月为玉清女师题,文如居士邓之诚”,商衍鎏(1874—1962)题引首:“琅玕馆修史图,玉清教授属题,商衍鎏七十有七”,冒广生、龙沐勋、吴庠、瞿宣颖、汪东、沈尹默、林志钧、季宣龚、王謇、罗球、陈寅恪、廖恩焘、桂坫、岑学吕、刘景堂、陈融、邓之诚、夏仁虎、陈云诰、邢端、黄君坦、张伯驹、潘承弼、柳诒徵、顾廷龙、叶恭绰等在拖尾题跋,均为学界、画界之硕德耆宿,极一时坛坫之盛。冒广生(1873—1959)在题跋中称“湖帆为女弟画《琅玕馆修史图》,设色极工,似唐子畏。自云三年以来无此得意之作”,可知此乃吴氏精品佳构。无论就其艺术价值,抑或文献价值,在吴氏传世诸作中,均可称翘楚。
由此我想到吴湖帆与冼玉清的交游。关于两人的订交,最早可追溯到二十世纪二三十年代。冼玉清既是一个学者,有《更生记》《流离百咏》《广东鉴藏家考》《广东女子艺文考》《广东丛贴叙录》和《广东文献丛谈》等诸论著行世,同时也是一个书画家和书画鉴藏家。她与吴湖帆的往还,缘于共同的好友叶恭绰(1881—1968)的引介,当然更多的是基于相似的翰墨情趣与学术取向。1927年,吴湖帆入藏《隋董美人墓志》后,喜不自禁,认为“董志世传覆本不一,往往瘦肥失度,咸入滞相。视此原石,自具丰韵,绝无凡骨,是隋刻中无上上乘品也”,并特辟“宝董室”珍藏,甚至经常随身携带,如影随形,连睡觉也常常拥之入眠,自称“与美人同梦”,并延请朱孝臧、黄宾虹、王同愈、叶恭绰、黄炎培、吴梅、冯超然、陈巨来等名家题词,得107首。冼玉清即是受邀者之一,其《虞美人·题吴湖帆〈隋董美人墓志〉》云:“流年十九如流水,断送如花美。椒房暮暮复朝朝,记得齐歌乐府董娇娆。凉州刺史高门第,生小多能事。铭幽一片石镌华,远胜隋堤没字玉钩斜”,感事怀人,发思古之幽情。1930年4月,冼玉清在京城崇效寺赏花后,归来写《牡丹图卷》和《海棠图卷》。图成后,由谭泽闿(1889—1947)题引首“旧京春色”,两卷合璧,便成《旧京春色图卷》,一时名流题咏殆遍。吴氏题词共有两阙,一为《荷叶杯·极乐寺海棠》:“一架蒙茸璎珞,深幄。铃动护花旛,高烧银烛照妆残,相并倚阑干。红杏青松长卷,同展。英爽忆高凉,旧京春色剩余香,翠袖莫相忘。”一为《归国谣·崇效寺牡丹》:“秾脸。魏紫姚黄呈富艳。佛香深院微敛。劫尘须不染。宝盖绣幢低掩,止观清竹簟。鞓红欧碧芳靥,玉犀灵一点”,并署款云:“玉清女士属题《旧京春色图卷》,己卯中秋病中手颤两正,丑簃吴湖帆书于梅影书屋”,钤朱白文相间印“吴湖帆”和白文方印“丑簃词境”。“己卯”是1939年,即是冼玉清图成之后的第九年。书画鉴定家谢稚柳(1910—1997)在致其弟子吴灏的信札中谈及吴湖帆的词,认为“极劣”,或有文人相轻之嫌。观吴氏所题冼氏此两词,虽不可称上乘,但亦可见其独抒胸臆的情怀。
1939年,吴湖帆夫人潘静淑(1892—1939)逝世,其生前有《绿草词》一卷梓行。甲戌年(1934年)春,潘静淑得《千秋岁·清明》词,有“绿遍池塘草”句,被誉为佳句,传诵一时。吴湖帆怀念爱室,遂以“绿遍池塘草”为题,广征图绘及题咏,得书画150余件,都为陈叔通、赵叔孺、夏剑丞、张大千、叶恭绰、沈伊默、冒广生、马公愚、郑午昌、冼玉清、周养庵、吴待秋、刘海粟等名流,冼玉清题词书于“己卯重阳”,即1939年,其《踏莎美人·题潘静淑夫人〈绿遍池塘草图〉》曰:“画境荒寒,春潮呜咽。红心满地啼鹃血。斗茶赌韵事休论,胜得朝昏遗挂对炉熏。伤逝名篇,铭幽短碣。从残粉墨都凄绝。平生报答已无因,岁岁清明和雨泪难分”,情真意切,感人肺腑。
1948年,吴湖帆为友人俞子才(1915—1992)作《阿里山云海图卷》,冼玉清有《清平乐·题吴湖帆〈阿里山云海图〉》词:“海山明灭,顷刻呼奇绝。风送白云铺万叠,远近都无分别。平生五岳填胸,写来便夺天工。略似黄山游罢,一襟雾露濛濛”,写出吴湖帆山水之气势;1950年,吴湖帆为陈子清(1895—1946)十年前初稿补成《丑簃清閟图》,冼玉清亦有《丑奴儿·题吴湖帆〈丑簃清閟图〉》词投赠:“米家宝晋,千载无复虹光。才数到,倪迂清閟,家富收藏。又换星霜,于今海内四欧堂。中丞祖泽,尚书妻党,都擅无双。一纸丑奴已足,人间翠墨称皇。况镇日、书城南面,左右琳琅。主客商量。画图十福写潇湘。惹旁人说,元章元镇,先后相望”,历数米芾、倪瓒藏珍,并与吴湖帆“四欧堂”媲美。因吴湖帆曾收藏欧阳询的《化度寺》《虞恭公》《皇甫诞》和《九成宫》,遂以“四欧堂”命其斋。
冼玉清诸词,均已编入《琅玕馆诗钞》附录中;吴湖帆题《琅玕馆修史图》,业已收入《佞宋词痕》,题名为《四园竹·冼玉清琅玕馆修史图》,而题《旧京春色图卷》,独不见于任何典籍,或可为吴氏诗词作一补遗。
吴湖帆长期生活在上海,曾经短暂流寓北京;冼玉清长期生活在岭南,亦曾短暂流寓京城。相信两人曾经有过近距离的交往,但现在所梳理的资料大多局限于诗文酬唱与书画题咏中。吴湖帆长于书画创作与鉴藏,冼玉清致力于史学研究,兼擅书画,正如瞿宣颖(1894—1973)题《琅玕馆修史图》所言:“写韵轩成野史亭,玉烟深拥碧云翎。高州家世夫人辙,伏女师承博士经。心似弹蕉元自直,汗因炙简早时青。擅场复有吴生手,竹里风光在画屏”,道出冼玉清的学术渊源与吴湖帆的翰墨流芳。正是这种基于传统文人雅集式的诗画往来,折射出一个时代的文人所留下的倩影。资料显示,两人的交游始于二十年代,五十年代以后,基本已难寻其交游的踪迹。其时,这种田园牧歌式的文人交往已经渐行渐远,在强大的时代潮流面前,他们都要面对不同的政治际遇。或许,冼玉清的挚友、史学家陈寅恪(1890—1961)在《琅玕馆修史图》上的题诗,就很能反映出那一代文化人的普遍心境:“千竿滴翠斗清新,一角园林貌得真。忽展图看长叹息,窗前东海已扬尘。”